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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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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坐在M6的駕駛位上,擡眼,調整了車燈。

來的時候太陽還平鋪直敘地照在路上,這麽一會兒的功夫,天光卻已經褪盡了。暗藍色的夜幕降下來,路旁的燈一盞一盞被點亮,散發著渾濁的橙色光芒。

漸寒的冬日,白晝與黑夜的交替似乎總發生在一剎那之間,黃昏傍晚不知去向,在還沒有認清楚日的隱約之前,夜就盛大的來臨。其間一刻,明與暗,愛與不愛,希望與絕望,一念之間,悄然轉變。

女人理了理爽利的短發,眼角還是瞥到了後視鏡上。

相偎的兩個男人,急速掠過的光線勾勒的層層陰影,讓她覺得自己定是沈浸在夢境當中,所見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。

就像明暗交替之後,天與地都仿佛換了一個樣子。

她的視線還留在刺目的日光中,事實卻要告訴自己夜色帶著魅惑已然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降臨眼前。

女人深吸了口氣,註意力重新放回路面,猛地一打方向盤,車子緊緊晃了一下,與轉彎處疾馳而來的車擦身而過。

戚少商原本靠在顧惜朝肩上小憩,被那一個晃動搖得身形不穩,腦袋一歪,清醒了過來。

他按住脖子活動了兩下,先轉過頭去看旁邊的人,“沒事吧?”

顧惜朝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,輕微地動了動被壓住的肩,“嗯。”

戚少商這才沖著前面開車的女人問道,“剛才怎麽了?”

女人瞟了一眼後視鏡,迅速移開了目光,“剛才轉彎的時候沒註意到對面的車。”

“嘿,姑娘,小心一點吶,這可都是寶貝。”

聽出來他沒有責怪的意思,女人也笑了笑,卻沒有接話,只是開了遠光燈,在白熾的光線下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後方的人。

戚少商也沒放在心上,常走這段路的人都知道,在機場通往市裏的路口有個存在視覺盲區的U型彎,路過的時候自然會小心起來,這已經是常識了。

於是,他轉過頭拍了拍顧惜朝的手背,成功地把後者看向窗外沒有落點的視線拉了回來,他看著他的雙眼,“想什麽呢?”

顧惜朝抿了抿唇,最終還是搖頭,“我還是想不通。”

戚少商揚了揚眉,“有什麽想不通的,她要作轉變,這很正常。”

顧惜朝看了他一眼,移開目光,仍然皺著疑惑的眉,“一點都不正常,她旗下不缺藝人,真是想轉變,為什麽要來找我?捧我一點好處都沒有,我也根本不覺得她有那個閑心照顧外人。”

聽到他這番話,戚少商卻笑著搖了搖頭,他擡手輕拍了拍顧惜朝的臉頰,“惜朝,你要知道,在作為雷氏的掌權人之前,雷純首先是個演員。”

這件事要從一星期前說起。

當時他們還在歐洲,兩個人玩的很開心,似乎過去的二十幾年都沒有這樣輕松過,也就完全沒有回去的意思,此刻的他們會在國內,是因為雷純的緣故。

一星期前的某個晚上,顧惜朝意外地接到了雷純的電話。

沒有過多的寒暄和套話,雷純用柔軟而篤定的語氣來邀請他出演一部電影,想想也是,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能有什麽交集,雖然稍有點奇怪她會直接來找自己,但顧惜朝還是答應了看看劇本再說。

然後,他喜歡上了這個劇本。

接著就是跟雷純敲定面談時間,訂機票,千裏迢迢從歐洲殺回來。他甚至沒有告訴白愁飛一聲。

雖然那些人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,但他毫無疑問地能感覺到白愁飛和雷純的不對盤,他懶得招惹那個離開的時候就狀態有問題的經紀人,也不想錯過這樣一部戲。

所以才會跟戚少商坐在這裏,一路往市裏行去——第二天就是雷純約定的時間了。

戚少商帶著笑意的眼看著他。“作為一位優秀的演員,雷純清楚誰可以勝任故事裏的人,這與私人情感毫無關系。”

顧惜朝沒說話。

男人於是繼續道,“雷純要親力親為,這是必然的結果,”他聳聳肩,“跟方應看不同,她畢竟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。”

……好吧,算你說服我了。

顧惜朝揉揉太陽穴,彎了嘴角,“隨便吧,怎樣都好。”

然後習慣性地微揚起了下頜,何況就算雷純做這件事有別的原因,也沒什麽能夠阻擋自己,他有這個自信。

戚少商微笑,“這就對了。”

他愛這個動作,愛這個笑容。

所以,怎樣都好。

初冬,清晨。

轟隆轟隆的飛機從灰藍色的天空下斜穿過去,金色的太陽掛在角裏,天邊的雲於是被一朵一朵點亮,疊在一起,糾糾纏纏。淡薄的霧氣凝結起來,以人眼可見的形態在空中流動,無端地便生出些時光荏苒的感慨。遠方混著腥氣的鹹濕的海風襲來,拍合著模糊的海浪聲,縷縷滲入皮膚,血液染上清冷的含義,冰冷了意識,於是整個人得以清醒。

南方的海濱,平直的沿海公路一眼望不到頭,不知要通向哪裏。

路的一端是海,另一端零星地立著幾幢屋子。

向右數第三座,暗灰色的二層小樓,遠遠可以看到屋頂伸出矮矮的深紅色的煙囪,露臺上用木雕的白色歐式欄桿,同樣是白色的小格百葉木窗。墻壁上爬著植物,雖然已經入了冬,卻仍然綠油油的。大門是銀色,繁覆地雕著花,很有些古樸的味道。

寒涼的風透過木窗卷進屋裏,雪白的垂地曼簾在起起伏伏。樓下的大廳裝修古樸高貴,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地板,明亮奢華的水晶吊燈射出五顏六色的柔和的光線。在一排寬大的轉角沙發前是鑲嵌金邊的透明茶幾,上面整齊地擺放著雕龍畫鳳的精致茶杯。壁爐邊鋪著美麗的阿拉伯地毯,踩上去很軟。

女傭端著兩只茶杯輕巧地轉上二樓,木質的地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她敲了敲門,在聽到許可後方才進入。

房內的兩個人沒有交談,她放下手中的茶,輕微地關上窗戶,取過一旁衣架上沈甸甸的外套披在男人身上,隨即恭敬地退了出去。

男人的鬢角依稀可見星星的白發,但整個人氣度仍是不凡。他上身微靠在椅背上,呼吸平穩綿長,空氣裏傳來風聲,所以更顯得寧靜。半晌,坐在男人對面的醫生終於收回了搭脈的說,習慣性地托了托眼睛,開口道,“雷先生,您最近睡眠如何?還出現過暈眩的狀況嗎?”

男人收回手,扣好袖口,微笑起來,“這一個星期感覺很好。”

醫生滿意地點了點頭,“從脈象上看,您的病情已趨於平穩,身體也正在恢覆中。這主要得益於精神上的放松,我想,您自己也有體會,”醫生頓了一下,看男人點了點頭,才繼續道,“我很支持您的決定,擺脫長期的壓力有助於您的健康,以您現在的情況,只要不再承受過度的疲勞,應該就不會出現問題。”

“知道了,我會註意。”

醫生於是在這個星期的藥量之後便告辭離開了。

聽著腳步聲離開,男人端起騰著裊裊香霧的茶,輕呷了一口,然後他走到窗前,視線從樹枝的縫隙中穿行過去,定格在一個遠遠的側影上。

雷純坐在花園的長椅上講電話,聲音柔軟而利落地做著決策,雙手環在胸前,絲質的水綠色長裙垂在腳面,整個人裸露在晨光裏,神情高貴而獨立。

雷損於是挑起了唇角。

這是他的女兒。

看著她的時候,雷損會有種感覺,他這大半生最成功的,不是將雷氏發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,而是生養了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兒。

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,近些年來,看著這樣的女兒他總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和驕傲,那種感情同在商場沖鋒陷陣後取得的快感大相徑庭,它更純粹,更迷人。

說到底,他們都還是普通的人,自以為修煉出一副油鹽不進的狠辣心腸,卻終究擺脫不了簡單的情感、重要的人所帶來的影響。

年輕的時候還會嘲笑旁人的傷感,對那些有的沒的不屑一顧,到了雷損這個年紀卻已經不會。時光帶走了一些,也帶來了一些,人啊,註定是要經歷過什麽,才能成長才能成熟,才能在日薄西山的暮年,說出那句此生無悔。

人的一生,大多數時間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,生命中真正需要的東西,我們一無所知,於是就這樣,錯過了。

雷損的目光仍然定格在女兒身上,時間久了,雷純也似乎感覺到了一般,掛了了手裏的電話,回頭,準確地找到了父親所在的位置。

雷損微微探出身子,“外面那麽冷,快進來!”

“好~”

女孩的笑靨純美如花。

即使生活中總有事情要去煩,即使以後還要面對很多的挫折和挑戰,能守在愛的人身邊,就是最幸福的事。

在灰藍色的熹微的天光中睡下去,醒來後看見的仍然是灰藍色的天。

心情有些不好,狄飛驚走到前廳去開門。

門口傳來安靜而有節奏的敲擊聲,很耐心,他大概能猜到是誰。

門打開之後,果然,出現在眼前的是意料之中的人。

楊無邪看著站在門裏狄飛驚,神情瞬間楞了一下。他繼而伸出手去,不由分說地按上後者的額頭,語氣裏是疑惑和濃濃的擔心,“病了?”

狄飛驚打開他的手,“沒有。”說著轉身進門,楊無邪輕車熟路地在他身後把門帶上了。

狄飛驚瞅了一眼墻上掛的鐘,心想如果不是這個敲門聲,自己今天一定會遲到的。

楊無邪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餐桌上,問道,“沒生病臉色怎麽這麽差?”

“熬夜。”狄飛驚從櫃子找出速溶咖啡,濃濃的一包沖出來,雖然很難喝,不過幫忙撐一天倒也沒問題了。

見他沖了咖啡就要喝,楊無邪趕緊過去按住了杯沿,繼而奪過盛滿咖啡的杯子,直接沖進馬桶,“你熬了多久?”

狄飛驚看著那人一系列連貫的動作,卻答非所問,淡淡地道,“我今天還要去公司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咖啡。”

楊無邪嘆了口氣,“我知道雷純最近在籌劃新項目,但拜托也請你記住自己不是鐵打的好幺?”

“蘇夢枕忙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對自己說教。”狄飛驚從眼角翻了個衛生球出來。

“我可沒有連著幾天都天亮了才睡覺,”楊無邪說著擡手按壓上男人的太陽穴和後腦,力度適中,動作熟練地一看便知是經常這麽做,幾分鐘後才繼續道,“去洗漱吧,然後把桌子上的早飯吃了,咖啡,我回去給你煮。”

狄飛驚從鼻子裏哼出一個“嗯”來,一句“多謝”卻始終梗在喉嚨裏,說不出口。

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,自從三年前知道自己跟對方是鄰居之後,這樣的事就以每周好幾次的頻率發生著,叫對方起床,有時候也說晚安,房子雖然是分開住,飯卻經常搭夥吃,除了工作,他們天南海北的聊,兩人的閱讀量都是驚人的,腦袋裏很多極生僻的故事橋段,所以居然意外地有共同語言。狄飛驚甚至拿著一把楊無邪家裏的鑰匙,真的很難想象,他們所在的公司是競爭對手。

他曾經也問過楊無邪,就不怕自己竊取點商業機密什麽的?畢竟J影在這上面跌過大跟頭,可是那人卻沖自己誠懇地笑出了一口白牙,“蘇公子不幹涉我的個人生活,而我,相信你。”

事情到這裏,就有些變了味道。

為什麽要相信呢?為什麽會這麽相信呢?

他們隱約都有答案,只是不挑明,不詢問,習慣了就這樣下去,不想改變。

嘛,也沒什麽不好,比起那些大起大落的甜蜜或者痛苦,這樣,也沒什麽不好。

狄飛驚看著男人從自己的領地離開,按部就班地照著他剛才的話去做,嘩啦啦的水聲在空氣裏響徹不停,接下來是電動剃須刀的嗡嗡聲,男士香水清淺的味道,最後是薏米粥散發的糯香。

雖然說沒什麽不好,但……

白煮蛋火候正好,狄飛驚咬了一口,它白胖滑嫩的身體便抖動起來。

但……一個人的房間,還是有點空曠了吧。

是了,人們總是更習慣依偎,而非孤獨。

親自沏了茶給在雷純辦公室的兩人送去,狄飛驚抱著自己那只墨綠色的保溫桶往外倒咖啡。

怎麽看都想嘲笑自己,人家保溫桶裏放的都是營養豐富的湯羹什麽的,也只有自己能弄出一只裝著咖啡的保溫桶。

好吧,雖然……

醇香的液體流淌過喉嚨,還是把溫暖的感覺傳遞到了身體各處,細胞一個一個被咖啡因刺激地清醒過來,產生曬著太陽一般暖洋洋的舒適。

狄飛驚低下頭,指尖拂過保溫桶毫無美感的肚子,在唇角勾出一抹輕笑。

再次回到雷純那裏的時候,那兩人似乎已經談好了,女人優雅地坐在高大的皮椅中,表情一絲不茍,淺笑著詢問道,“那麽,顧先生是決定了幺?”

顧惜朝扭開鋼筆帽,刷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,擡頭付以一個肯定的眼神,“當然。”

雷純收回一份合同,在桌子上磕了兩下,沒有擡眼,“真的不用跟……白先生和公司那邊打招呼嗎?這樣似乎不好。”

這時的顧惜朝已經站起了身,聽到雷純的話,只是笑笑,“我自己的事,能做主。”

雷純於是把手裏的文件放到一邊,同樣起了身,伸出手來,“那麽,合作愉快。”

“合作愉快。”

狄飛驚目送顧惜朝的身影出門,看他並上在外等候的人,一同離開。

他走到雷純面前接過她遞過來的合同,“他畢竟還是有橋的人,不通過公司方應看那邊會有麻煩。”

雷純從鼻中哼出一個嗯字,“我會告訴方應看的。”

狄飛驚看了兩眼改動的幾個條款,沒什麽大問題,他放下合同,“沒想到他真的接下了。”

女人卻仍是淺淺地笑,“只是沒想到他這麽快接下。”

狄飛驚不置可否,“前期運營的方案也改出來了,要現在看幺?”

雷純揮揮手,“我有點累,剛從父親那裏回來就說這事兒,先放放吧,等下再說。”

“好,那我先出去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狄飛驚走到門口,還是停下了腳步,轉過身來叮囑,“你,要註意身體。”

雷純看著他認真的面容,點頭,“放心吧,我知道了。”

這才開門出去,然而心裏蕩開的漣漪卻慢慢變小,狄飛驚有時候想,或許這種關心已經成了愛情的附屬品,現在情感退卻,它卻變成了習慣。

而與他的期許,毫無關系。

房間裏的女人聽見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,目光放在手邊的那份合同上,仿佛會從裏面冒出一個洪水猛獸。好久之後,才肯移開目光。

雷純扶著額頭,雙手撐在了桌上。

她是真的不明白這些男人,情感對於他們來說,究竟是什麽。希望,溫暖,關懷,愛,似乎都是可有可無的,象是上帝之於水和空氣,說有,便有了,然後,生存就再離不開。

雷純真的不曾想過,顧惜朝會那麽幹脆地接下這部戲。

這部,同志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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